Wednesday, July 18, 2007

难忘长野

上周四干完了实验室的活,自己给自己放假去了东京一天,周末又跑到长野县待了三天,而上次日光的游记还没写完。实验的进程保持得很好,不过这边,只好让欠下的功课这样攒着了。在长野的三天是不可思议的,包括地震在内,所有能想象的东西都发生了。然而周一晚上,坐在回筑波的巴士上,我望向窗外,东京的夜景渐渐从视野中消逝,我却被另外一样东西感动着,这一次美丽而短暂的旅行,将成为我在日本生活中最耀眼的珍珠。

一大早骑着自行车飞奔向筑波巴士站,赶上清晨去东京的巴士,又准时搭上去长野市的新干线,下了火车转巴士去长野冬奥会纪念馆,回来在长野市中心转了好几圈找吃饭的地方,又冒着雨走去巴士总站,坐车去善光寺,也就是我的旅馆兼长野市的著名景点。我的第一天是疲劳的。没有人能想到当我在善光寺徘徊一晚寻找第二天早餐的目标之后,会到一间没有顾客却装修精美的酒吧里和店主人聊天喝酒、听他们弹吉他唱歌。三天旅程的不可思议就此开始。

在日本街头,想找到说英语的人比登天还难。在一间名叫"My Life"的酒吧门前,我见到了一位打扮成牛仔样子的日本人,年纪大概有四五十岁。我完全只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:"Do you speak English?"却并不抱希望。没想到他很自信的答了我:"Yes! Can I help you?"他不但帮我找到了第二天可以吃早饭的地方,又向我介绍了那一带的酒吧和餐馆,最后还邀请我去他的酒吧看看。长野市的夜晚来得很早,八点钟街上就已经很难见到人了,我想反正回旅馆也只是看看书,不如在外面坐坐。

酒吧布置得好像美国西部的样子,挺有特点的,也许是因为雨季的原因吧,这附近环境幽雅,但几乎所有的酒吧餐馆都门可罗雀。店里面只有他和他夫人——也就是调酒师,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叫Naka,是店里的歌手。刚一到门口,店老板就冲里面喊了两句日语,接着他夫人和Naka就都跑出来迎接我们。好奇的问长问短自然少不了,特别是当他们见到像我这样“天不怕地不怕”、不会说日语还敢自己一个人跑到长野旅行的中国女孩。虽然用英文交流对他们还很艰难,三个人却依然热情地向我介绍长野和日本的习俗。我只是随手摆弄了两下他们扮牛仔的草帽,他们就连下让我抱起吉他,戴上帽子,推我站在台上,装成歌手的样子照相。说起音乐,店老板和Naka都很兴奋,立刻开了音乐和灯光为我表演。我刚坐在吧台位上等待欣赏,老板娘就拿出来了酒和调酒杯出来,不但让我任点,还要亲自为我调酒。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,就这样,不一会儿已经九点多了,想到我还要一个人在雨中走回教授院,我那寺院旁边幽静而古老的小旅店,觉得还是早点动身回去的好。我要付钱,老板娘却坚决不收,争执不过,我只好强烈邀请他们有朝一日到中国旅行来弥补我的亏欠感。

回到旅馆,这栋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小木屋和我下午抵达的时候一样,或者说和一百年以来一样,依然那么安静。我收起伞,用手拨掉拴着的铁锁,慢慢推开厚重的木门,轻轻地在门口的石板上跺掉脚下的水,好像生怕吵醒这个已经进入睡眠的古老小镇。客厅里还亮着灯,尽头的餐桌上坐着三个外国人,也是游客的样子,向我露出了友好的笑容。他们是一对荷兰夫妇,加上一个读建筑的美国留学生。本来只是平常旅行中的问候,最后四个人却一路聊了下去,直到店家的日本老奶奶走了出来,向我们指了指表,提示我们该解散了。在这对荷兰夫妇给了我和那个美国人最后一点旅行建议之后,我们互相道了晚安。临上楼的时候,美国人叫住我:“嘿,明天你去哪儿?一起行动吧!”“嗯,这主意不错。”直到这时我们才交换了名字,我知道了他叫Chris,从佛罗里达来。

如约,我七点钟下楼叫Chris上路,防止他会睡过,但刚一下楼已经见他洗漱完毕了。我们在寺院附近的一间咖啡馆吃了早饭,临走的时候赶上当地人在盛装准备什么节日,追着照相的时候,热情的日本人竟然递给我和Chris一人一杯清酒,我们笑言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饮酒时间了。人群中我们又见到了那对荷兰夫妇,也都端着酒,我们举杯,说了句:“Kampai(日语:干杯)”,然后一一握了手,我和Chris整好背包,然后向他们和善光寺道了最后的再见。

Chris在南佛罗里达读建筑硕士,已经在京都待了一个多月。好像当初朋友说我一样,如今我惊讶于Chris的坦诚。在去户隐的巴士上,我们相识不过几个小时,他竟然什么都能谈,包括他的兴趣、经历、朋友、家庭。在到户隐的时候,我们好像已经认识许久的朋友了一样。

户隐是一个会令人惊叹的地方。众多湖泊间有溪水相连,木板搭制的朴质的小径在茂密的树林里穿梭,跨在一个个小泥潭的表面,曲径通幽,我能听到曾经只出现在想象中最悦耳的鸟鸣,抬头寻忘却见到高耸的树枝遮天蔽日。我们依然一路聊着,但走这样的小木板路还是要多加小心,Chris走在前面,一块块地试探着是否安全。身边的草茂盛的生长直到没过我们的视线。几经曲折最后一片静潭会展现眼前,在那时刻,连相机都会被手从眼前移下来,然后只剩下伫立在那里的份儿,和被这惊艳所震撼睁大了的双眼。镇定之后,我们才意识到这是一片什么样的仙境。Chris忙这架起三角架,而我则跑来跑去寻找最好的角度和光线。一通欣赏之后,我们用自己的脸在三脚架前结束这一套拍摄,然后掏出饼干,坐在草地上,晒着太阳,享受着微风的抚慰。

休整之后继续前行。可能是之前的饼干作怪,稍作运动便感觉口干舌燥。好在户隐地杰水灵,我们所幸跑到山涧间的小瀑布边,用饼干的塑料袋接水喝。泉水的甘甜和清凉顿时洗刷了所有的疲惫。我们一路上行,爬到了山顶的奥社。在奥社,我们碰到了另外一个美国人Bob。他穿着登山装,背着大书包,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遮盖了大半张脸,却盖不住他从身体内散发出的活力。我们互相做了自我介绍,然后开始聊各自在日本的旅行经历。户隐的山林不禁勾起了Chris和Bob对美国的回忆,便又聊到大峡谷,两人一时强烈建议起我即将发生在美国的行程,更勾起了我对那方土地的向往。时至晌午,我们便互相握手说了再见。这通愉快的对话让我感到万分幸运,从东京动身到长野之后,我一路都碰见了这样或善良、或热心、或有趣的人,我深深感谢他们的存在,让我的旅途如此精彩。

从奥社出门,我们置身于一条被两行大树护卫的神道间,我的身高恐怕只能与那些粗壮的树根平行。这是一个能让你感叹人类的渺小和历史沧桑的绝佳境地。这些树木几经沧桑,他们可能已经见证了千百年的风霜,而我们,不仅被淹没在这片绿色中,与那些高大的树干相比,不过沧海一粟。也许是环境所致,我和Chris的谈话经转移到宇宙和生命上了,而也像我之前一直所说的,这样的谈话往往会让你从心底产生对这世界的敬畏。

我们在奥社门口的一家小店吃了最有当地特色的冷荞麦面,因为突然开始下雨,便从外面的野餐桌搬到了市内。说来丢人,当店老板将面和汤分开端上来的时候,我俩竟一时不知所措,不知从何下筷。店老板便笑着给我们演示。我们坐在那间小木屋里,一边吃饭,一边从窗户望着在雨中的溪流和树林,一边继续聊着天。吃过午饭,我们打着伞出发,雨天路滑,而且沿着公路下山,一时间萌发出在日本打顺风车的念头。想必这个国度对伸出的大拇指还尚为陌生,尝试几次未遂,这个念头只好被打消。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,谈话却没有被中断,反而不知怎的聊起了对生化武器的憎恶。

就这样,从户隐山林,到湖边,山间公路上,雪糕亭,我们一路聊着,有时干脆看着风景坐下来。他给我解释一个建筑设计是怎么成型的,我向他描述我之前的几个研究课题;他给我讲他爸爸现在在意大利的家庭和他和妈妈在美国的生活,我跟他说我是如何从北京到的香港;他会从向我介绍那些日本建筑,讲到他理想的设计,而我会告诉他如果有朝一日我自己有钱会想拥有什么样的生活。当从山下的荞麦博物馆出来的时候,雨停了,日出云散,Chris不禁叫出了声:“影子!”我也才意识到这竟是到日本之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影子,便忍不住拿起了相机。

结束在户隐的山林里的一天,我们晚上回到长野市,又紧接着坐上了去松本的火车。到了松本已经是傍晚,在火车站附近吃过寿司便开始了我们漫长的寻找旅馆的历程。终于发现Lonely Planet的错误——地图与实际不符,这对我们来说可是最致命的。绕着松本城来回转了半天,连警察都问遍了,又在路灯下拦住一个日本人,直到等他把所有查路的方式全部用便——电话、短信、GPS,等出了天上所有的星星,才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。

所谓多年来最大规模的新泄长野地震发生时,我和Chris只距离震源数十公里,正坐在松本城堡的顶层,一边拿着相机从狭小的窗缝里向外拍照,一边聊着天。突然感觉地板晃了一下,接着这种晃动被放大了。我俩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对方,四目对视之下我看到了惶恐。意识到是地震的那一刻,我几乎听到了木质城堡发出的吱扭响声。顿时起身,Chris一把抓起书包之后拉着我就往楼下跑。平静之后吃午饭的时候,餐馆里在播日语新闻。我背对这电视,反正也听不懂,就没留心。突然Chris叫我回头问我能不能看懂上面的字。新泄、长野、地震、6.8级、死、伤……这些词虽连不成句子,我却着实被吓坏了,转过身,相信那表情已经让Chris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,尽管我一句话还没说。一时间我们脸上竟不禁浮出了笑容,尽管有些小小扭曲,我明白那是“大难”之后幸存者的笑容,是庆幸你和你的朋友共度了那一时刻的笑容,是感谢上苍自己还能平平安安见到太阳的笑容。

Chris手里有万能的JR通票,我为了省一半的路费决定坐巴士回东京。尽管如此我们依然约定一起回东京吃晚饭,便在东京站附近找了一个酒店,约好在大堂见。在松本火车站前分手时都很紧张,生怕出了什么错回到东京见不到。倒是Chris镇定,拉住我说:“不见不散。”谁知我到了巴士站却发现当天所有回东京的票都已经售罄,便赶紧跑回火车站,居然在下到月台的那一刻见到Chris等在自由席的车厢前。

在东京站吃过晚饭,Chris送我上回筑波的巴士,我三天短暂的旅程就此结束。值得回味的远不止是相机里的那些,我永远也想不到一次三天的旅程竟会有如此丰富的经历,遇到如此难得的朋友。离别虽难免让人感伤,但好在Naka会在明年到访香港,而我还有机会在下个周末在东京见到Chris。他们所有人串成了我对长野的美好回忆,我将永远期待与他们和这方水土的再次相逢。

1 comment:

Unknown said...

……
有幸
得以在天海相隔之际
漫步在这条广袤的地震带上
在同一瞬间 欣赏到生命中不同的风景